帝师_分卷阅读_276

  放下宝剑,后脑抵住石壁,伤口一阵疼似一阵,杨瓒却甘之如饴。
  疼,代表活着。
  活着……
  想起战时,不顾掌心血污,用力捂住双眼。
  咸涩的泪水,终于滑落眼角,浸湿脸颊。
  镇虏营战局逆转,别部额勒陷入苦战。
  草原上,顾卿率领百余骑兵,顶风冒雪,终寻到别部扎营处。
  夜幕将临,大风夹着碎雪,冷入骨髓。冰碴打在脸上,似利刃擦过。
  枯黄的草茎,俱被厚雪深埋。牛羊想要吃草,只能顶着寒风,刨开雪层。每遇寒冬,部落牛羊都会大批死去,牧民想要活命,只能随部落首领到明境劫掠。
  别部额勒有黄金家族血脉,领七千牧民,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部落。平日里,都是分成百十人的小部,赶着牛羊,各自寻找草场。
  每逢节日或出战,才会聚集到一处,扎下帐篷,立起营盘。
  此次,别部额勒领数千人叩边,部落里多是老弱妇孺,仅有五十人负责守卫。
  为防他部寻仇,众人离开熟悉的牧场,将营地选在汤河下游,靠近明朝边境,距石城匣不到百里。
  一边劫掠明朝,一边靠明朝边镇作为保护,简直是莫大讽刺。
  入夜后,篝火熄灭,牛羊归圈。守卫巡视过营地,确定没有危险,也打着哈欠,陆续返回帐篷。
  午夜之后,风雪更冷。
  寅时初,牧民皆陷入沉睡。营地四周,除北风呼啸,仅有草原深处传来的狼嚎。
  风雪中,百匹战马靠近营地。
  马上骑士皆手持弓箭,背负双刀,口中衔枚,无声无息,似融入夜幕。
  战马四蹄裹着粗布,笼头被系紧,借风声掩护,自始至终,没有惊醒牧民。
  “点火!”
  顾卿一声令下,骑士挥鞭,战马撒开四蹄,冲进河畔大营。
  冲锋过程中,骑士放开缰绳,仅以双腿夹紧马腹,点燃箭头油布,拉开弓弦,瞄准紧挨在一起的帐篷。
  嗖嗖几声,先后五座帐篷被点燃。
  火光照亮,羊圈起了骚动。
  有牧民被火光和叫声惊醒,匆忙起身查看。
  刚刚掀起帐帘,就见两只火箭迎面飞来。
  “敌袭!”
  牧民大骇,当即大叫。
  夜黑风高,借助火光,视线依旧模糊。只能勉强认出轮廓,压根分辨不出,在营中奔驰放火之人,究竟来自哪个部落。
  在牧民的认知中,敢深入草原,趁夜偷袭,必定是别部的仇家。根本不会想到,来的竟是明军!
  按计划,骑士只管放火烧帐,杀死牛羊。牧民如不抵抗,少有见血。遇上持刀的守卫,却不会客气,长刀横过,人头当场飞落。
  “救火啊!”
  火光冲天,很快连成一片。
  牧民接连被惊醒,见到营地惨状,不由得大声喊叫。
  来不及破冰取水,只能挥锹铲雪,意图压灭火苗。
  百座帐篷,多数已经起火。牛羊多数被困在火中,仓皇惊叫。几头公羊试图跃过栅栏,却被火光吞噬,空气中,飘散一股焦糊的味道。
  火势越来越大,完全控制不住。牧民只能舍弃帐篷,先救牛羊。
  见明军并不杀人,多数牧民都在拼命救火,仅少数强悍妇人和不及车轮高的孩子,拿起弯刀弓箭,试图拦截骑兵去路。
  “走!”
  挥鞭扫开拦路之人,顾卿打一声呼哨。
  百名骑兵立即聚集,如利矢般冲开牧民,驰入茫茫夜色之中。
  漫天黑云,风助火势,烈焰狂燃。
  别部营地,浓烟滚滚,彻底陷入一片火海。
  第一百四十章 归来
  烈火燎原。
  熊熊赤焰,照亮整个夜空。
  跃动的火舌,似要驱散密布彤云,点亮银月繁星。
  烟气弥漫,随北风飘散。
  百里外,石城匣敲响铜锣,守备指挥匆忙打起火把,登上城头。
  举目眺望,均是惊疑不定。
  “观火起方向,应是汤河?”
  想起进犯的鞑靼,守备满面凝色。
  “指挥使,起火处在汤河下游,可要派人查探?”
  “不可。”指挥使摇头,道,“今岁天寒,连降大雪,日前又有冰雹,已成天灾。夜不收回报,草原遭灾极重,人口牲畜冻馁而死者,不计其数。大火起得过于蹊跷,不得不慎。如是鞑靼使计,诱我等出塞,趁空虚叩边,卫中疏于防备,恐步潮河所后尘。”
  “指挥使言之有理。”
  斟酌两秒,守备点头。
  两人一番商议,当即下令,城头点燃火把火盆,架起长弓。
  “加紧巡逻各处关口,凡遇异常,无需回禀,立即放箭!”
  宁可误杀,不可放过一个鞑靼!
  “遵令!”
  铜锣声再响,卫内边军俱被调动。
  千户百户披甲执戈,手持火把,亲在城头巡视。兵卒五人一列,拉弓搭箭,不放过任何可疑迹象。
  被草原大火惊动,黑汉岭堡、四海冶所接连响起锣声,地堡关口纷纷架起长弓,推出火炮。
  自庆阳口至柳沟营,守备指挥登上高处,遥望北方草原,表情严峻。
  这场大火,究竟因何而起?
  鞑靼使计,诱边军出赛?
  亦或是鞑靼部落仇杀,趁夜放火?
  自指挥到佥事,从千户到百户,由总旗到小卒,绞尽脑汁,东猜西揣,始终无一人想到,这场大火是由明军点燃。遭遇火焚的部落,竟是连破蓟州关口,正威胁密云的别部!
  边镇中,明军打起精神,加紧巡逻,严密设防。
  草原上,别部牧民使出浑身解数,用出全部力气,仍无法控制火势,只能无助的看着烈火蔓延。
  眨眼间,百余帐篷尽成飞灰,堆积在帐篷里的皮毛绢绸,粮食干肉,以及成袋的马奶酒,都被付之一炬。
  栅栏里的牛羊哀叫不停,五成被烧死,皮毛褪尽,烤肉的味道混合一股焦糊味,掺杂着烟气,愈发刺鼻。
  “救火,快救火!”
  明军没有大开杀戒,试图追击的妇人和孩童都被拉住。
  “追什么,跑去送死吗?快救火!”
  别部额勒领兵出战,两个小儿子留在营地,因年纪不到,未能随军。
  此时,两人皆手持弓箭,不顾老人劝阻,就要飞身上马。
  “不可,不可啊!”
  见劝不住,老人只能拉住缰绳。
  这一举动,登时惹怒两人,直接挥鞭。
  鞭声炸响,老人一声痛叫,拇指粗的鞭痕爬过脸颊,汩汩向外冒血。
  “谁敢拦我?”
  “懦夫!”
  两人大叫,背起弓箭就要冲出营地。
  余下人不敢再劝说。
  老巴图都挨了鞭子,旁人岂能得好。
  结果,没等两人冲出,四周忽起阵阵狼嚎。
  “狼群?”
  牧民大惊。
  冬日里,帐篷和栅栏被烧,失去仅有的防卫,遇上饥饿的狼群,人畜都别想活命。
  “不对!”
  老巴图捂着伤口,痛苦道:“这么大的火,狼群绝不敢靠近。”
  狼性狡诈,不提大火,便是上千人聚集到一处,也不会轻易进攻。
  “不是野狼,那是……”
  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
  牧民大睁着双眼,一条血线自额心流淌。旋即仰面栽倒,手脚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众人这才发现,牧民额上竟扎进一只铁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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