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_分卷阅读_258

  抓住一名边军,番子嘶哑道:“鞑靼破开磨刀峪,攻下墙子岭,镇守王公公率五百人御敌,已、已战死峪口!”
  说话间,番子猛然一阵咳嗽,一头栽倒。
  几点黑红溅在雪上,刺鼻的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
  边军这才发现,两人身负重伤,背后都插着数只短箭。圆领衫被血浸透,朔风吹过,冻得铁板一样。
  边军忙将人扶起,手指探到鼻下,发现还有气息,当即大喊:“快禀报副总兵和监军,请李大夫救人!”
  杨瓒等闻报,忙放下舆图,快步走出帐外。
  大夫随后赶至,把过两人脉息,脸色凝重,继而摇了摇头。
  “大夫?”
  “见过诸位大人。”
  李大夫起身拱手,面上凝色未消。
  “这二人伤势如何?”
  “回大人,伤及内腑,失血太多,又中了毒,能撑到现在殊为不易。”
  众人脸色立变。
  “小老儿有几片老参,能留得几息。大人如要问话,需尽快。”
  李大夫打开药箱,吩咐徒弟端来温水,也不令人将番子扶进帐内,当即开始施为。
  两名番子服下温水,口含参片。
  少顷,手指微动,面上恢复几分血色。旋即发出两声咳嗽,喉间发出嗬嗬声,接连醒了过来。
  见两人睁眼,杨瓒不敢耽搁,立刻开口询问。
  “磨刀峪为何被破?王公公如何战死?”
  粗喘两声,番子挣扎回道:“五日前,王公公得悉鞑靼动向,知晓情况紧急,立即点营中将兵赶往峪口。”
  番子用力咬着参片,声音沙哑,尽量将话说得清楚。
  “先时,潮河所、曹家寨接连被鞑靼攻破,指挥战死,巡抚重伤,三千边军不存。磨刀峪再破,则密云危急!”
  “王公公出兵时,遣快马飞驰怀柔,提醒当地守备警慎。此后,再未有消息传回。”
  随番子讲述,谢丕顾晣臣的眉心越拧越紧。
  杨瓒赵榆互看一眼,顿感心惊。
  才氏兄弟带走的几百人,怕会正面遇上鞑靼。如是游骑,尚能应对。假若是千人骑兵,怕会凶多吉少!
  赵榆抽出腰刀,直接在地上勾画。
  先以方形刻出怀柔密云,紧接着,是慕田峪、石城匣、冯家堡、白马关、潮河所、密云后卫、曹家寨。
  最后刀锋一转,直斜向下,重重刻下磨刀峪和墙子岭。
  舆图渐成,线条简陋,却更为直观。
  看到被地堡隘口包围的密云怀柔,在场之人均倒吸一口凉气。
  “这……”
  如边军兵备充实,粮饷不缺,几处地堡卫所便如一柄长刀,互相支应,互为犄角,深扎草原,进可攻退可守。
  现如今,情势逆转,鞑靼以骑兵分散击破,各地堡营垒皆被敌所占,如一张大口,将密云重重包围,随时随地都可吞噬入腹。
  “镇虏营兵力不足,为免鞑靼声东击西,断绝后路,王公公只带五百人,五十人持火器,急奔墙子岭,望能抵挡两日,候援军到来。”
  “哪想到,竟被人以毒计暗算!”
  说到这里,番子双目赤红,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那些数典忘祖的败类!为了金银,竟不顾百姓死活!将毒药洒入井水,掺入稻麦,趁将兵毒发,无力抵挡之机,打开了峪口!”
  “王公公带着少数能战之人,拼死守在地堡,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番子再也说不下去。
  另一个番子沙哑接话,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恨意:“那些枉披着人皮的畜生,竟逼着岭口外的百姓提火油,泼在地堡之上,以飞矢放火!”
  “百姓不从,死在鞑靼刀下近三十人!”
  “堡中的弟兄先是中毒,又被烟熏,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冲出同鞑子拼命。结果,竟被绊马索绊倒,被马蹄活活踏死!”
  “被抓来的百姓,一样没能逃脱。”
  “不是人,他们不是人啊……”
  番子痛哭,最后的话,几乎是伴着鲜血吼出。
  杨瓒怒从心起,切齿愤盈。
  如此恶行,骇人听闻,令人发指!
  两名番子靠老参撑到现在,近乎油尽灯枯。发出最后悲声,抹去眼泪,挣扎着翻过身,伏地叩首。
  “望诸位大人为镇守正名,为枉死的五百弟兄报仇!”
  尾音落下,力气耗尽,两人向前栽倒,双目紧闭,气息全无。
  “大夫,”杨瓒哑着声音,“可还能救?”
  老大夫摇了摇头,道:“阎王夺命,生死不由人。”
  阎王夺命?
  杨瓒握紧双拳,牙关紧咬。
  哪里是鬼神之故,分明人间恶贼为祸!
  吩咐卫卒准备木棺,收敛二人尸身。
  杨瓒转身,看向赵榆谢丕等人,道:“鞑靼既下峪口,不日必至镇虏营。如何应敌,诸位可有计较?”
  几人面色肃然,片刻,谢丕出言,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杨贤弟以为如何?”
  杨瓒心头一动,顾晣臣和赵榆同时挑眉。
  “请谢兄详解。”
  “需以舆图对照,还要劳烦赵佥事。”
  “何言劳烦。”赵榆道,“事关机密,需入帐详议。”
  “正是。”
  几人重回大帐,杨瓒落后两步,唤来一名校尉,令其领三十人,携药品干粮,往怀柔送信。
  “追上才千户,道明本官之言,贼寇手段卑劣,并有奸细助纣为虐,万万留意饮食水源。严防身份不明的商人,自称边民捐送粮草,也要仔细盘问,不可轻信!扎营前必遣人四处勘察。实不可为,当弃井口溪流,融雪为水。”
  “是!”
  “遇鞑靼骑兵,百人迎战;五百以上,择情应对;千人之数,务必避其锋芒,退入怀柔固守。点燃狼烟,援军不日可至!”
  “是!”
  “还有,”杨瓒顿了顿,道,“当地官员,总兵官巡抚之外,不可轻信。”
  “佥宪,这?”
  校尉惊诧,此言传出,杨御史必会被朝中诟病。
  “照实说,无需顾忌。”杨瓒现出一丝苦笑,道,“依本官,怀柔上下都需提防。密云后卫指挥使,即被卫中奸细所害。但事到如今,只能赌上一赌。”
  校尉抱拳领命,点出五名番子,二十余边军,带上干粮伤药,离开大营,飞驰怀柔。
  目送校尉离去,杨瓒走回大帐,同谢丕等重论御敌之策。
  当日,镇虏营的篝火彻夜未灭。
  夜色中,营口大开,吊桥放下,十余匹快马鱼贯奔出。
  骑士衔枚,以皮环束马口,粗布包裹马蹄,悄无声息潜入黑夜之中。
  营堡内,杨瓒谢丕等身先士卒,铲雪提水,堆雪筑冰墙。
  赵榆换上袢袄,手提两只水桶,行走如飞,不见半点费力。谢丕顾晣臣将袍角掖进腰带,挥舞着铁锹,片刻堆满两车,头顶蒸腾一层热气。
  杨瓒摆足架势,却是力不从心。
  雪铲两锹,水提半桶,便有些直不起腰。
  看看爆发小宇宙的谢状元顾榜眼,再看看提着两桶水,似练过草上飞的赵佥事,杨御史撑着锹柄,默然垂泪。
  个头比不上,力气比不上,身手更不用提。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论坑人的技术,倒能傲视群雄。
  但这值得骄傲?
  朔风卷过,几点雪碴砸在脸上。
  杨瓒转过头,发现谢丕和顾晣臣都除下外袍,和边军一样,光着膀子干活。
  瞧瞧两人,看看自己。
  捏捏胳膊,杨瓒更觉悲哀,泪水再次盈眶。
  明明是个读书人,八块腹肌作甚?!
  夜幕退去,旭日东升。
  火红的光芒,撕开笼罩边塞的灰雾。燃烧一夜的火堆陆续熄灭,腾起阵阵青烟。
  晨光中,镇虏营大变模样。
  外墙被积雪和坚冰包围,银装素裹,仿佛一座雪堡。
  冰面光滑如镜,几能映出人影。随太阳升起,反射五彩光芒。
  城墙上,边军举起一支单筒望远镜,方圆数里尽收眼底。百米外挖雪的一只兔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东西!”
  刚得此物,镇虏营上下都万分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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