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_分卷阅读_60
☆、一百五十八、隐秘
师映川看着远处的山峦,心潮起伏,以往哪怕是身处别地,这里的画面也依然强烈得如同就在眼前,但现在却让他有了一丝莫名的模糊与遥远的感觉,这时却听纪妖师道:“……这样的景色你看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有看够?”师映川放下车窗帘子,重新坐好,他看了对面同样黑衣黑发的纪妖师,淡淡道:“这里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我当然看不够。”
“你在紧张,惴惴不安。”纪妖师的嘴角微微一动,他看着师映川的眼睛,道:“你是在害怕从你师父嘴里听到真相?”师映川脸上的平静之意渐敛,说道:“不必只说我,山主你现在也一样心情很复杂,难道不是么?”纪妖师无声地抬眼,正好就迎上了师映川直视自己的那双眼睛,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对视着,渀佛这是一场古怪的较量,也渀佛是想看看究竟是谁能够在此刻压得住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就觉得马车放缓了速度,渐渐停了下来,于是这两人之间的僵持才自动被打破,师映川微微偏头,首先移开了视线。
马车停了下来,这里是常云山脉,断法宗的宗门所在,一座座高峰矗立在天地间,其中一峰拔地而起,如同一把插到云端的剑,与其他山峰迥然不同,山顶高耸入云,渀佛有风云游走,甚至有的时候可以俯瞰滚滚云层,远远看去,令人心神震动。
巡山的弟子拦下了这辆马车,要知道无数年来,外人进入断法宗之际,只有少数地位尊贵的人物才有资格乘车而入,只因这是对彼此的尊重,同时也是出于自身的骄傲,这些巡山弟子看着这辆普通的青幄马车,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不过看这架势,想必不会是什么大人物,这时却见车帘一掀,一张极美的面孔显露出来,为首之人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那是一个面容秀美,头发乌黑却精神明显委顿的美人,此人立刻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当下连忙向一旁退去,让出路来,同时深深欠身以示敬畏之意,其他人见状,不由得大感诧异,但此人身份比其他人都要高上一截,众人虽然不解,却也有样学样地让开了路,师映川见状,便放下了帘子,车夫轻轻一甩鞭子,马车便继续上路,朝着前方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光明峰下出现了两个人,山峰之上能够看到有一片恢弘建筑,渀佛连接了大地与天空,受万人膜拜,纪妖师抬头望向高高的峰顶,他表情平静地看着峰上,眼中却流露出一抹可以冰封的寒意以及复杂之色,忽然间大袖一挥,道:“连江楼,今日我来见你,有话要问,你可敢回答么?”这句话被男人缓缓说了出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回旋着一直传到峰上,轰轰扩散,渀佛是惊天的轰鸣之音,声音如浪,化作一遍又一遍的回音,轰轰回荡,震耳欲聋,震动了整个大光明峰,同时也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引动万人瞩目,但除了大光明峰之外,其他的地方却是并没有收到这声音,显然音波并未回旋八方,传播开去,这声音引动了大光明峰峰顶地面的微微震动,形成了一片诡异的冲击,让大光明峰上的所有人全部都感受到了,也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有强者降临!
但就在下一刻,在纪妖师的声音回荡在大光明峰的瞬间,在所有人都心神震动的一刻,一个带点冷漠又带点平板的声音突然响起于天地之间,以一种毫不惊人的声势传了下来,但却是有一种就在耳边的感觉,道:“……若是有话,便上来说。”
纪妖师听见这个声音,脸上闪过复杂之色,他身旁的师映川却是身体一震,猛地握紧了拳头,先前师映川恨不得立刻回到断法宗找连江楼问个清楚,但现在真的来到了大光明峰下,他却突然有一种畏惧之意,止步不前,甚至想要掉头就逃,但这时纪妖师却渀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突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就好象钳子似的,令师映川根本无法挣脱,纪妖师低头看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师映川,冷笑道:“都已经到了这里,莫非你还想走不成?”师映川脸色变幻,他咬紧了牙关,嘴唇抿得紧紧的,纪妖师见状,冷哼一声,抓着师映川的手腕便向山上而去,师映川失魂落魄地被他拖着,心中一片混乱。
纪妖师的速度极快,没多久就来到了峰上,他踏上峰顶,黑袍飘飘,身旁跟着与他装束一模一样的师映川,看起来场面有些说不出来的诡异,此刻山上的风很大,吹得两人长发飘舞,这样的两个人出现,无论在哪里都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不过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人影闪现,十多名大光明峰弟子已出现在眼前,当头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面目清俊温雅,身礀挺拔,正是大光明峰上地位仅在连江楼与师映川之下的白缘,在他身后,则是一群精英弟子。
白缘毕竟是大光明峰第三人,眼下面对着纪妖师这样的人物,也依旧神色从容,上前先施了一礼,温言道:“白缘见过纪山主。”在他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其他人也一个个神色极为恭敬,下意识地低头一同见礼,齐齐开口道:“见过山主。”
白缘一礼既罢,目光在纪妖师身旁的师映川脸上扫过,上次师映川回到断法宗时,白缘并不在宗门内,因此两人没有碰面,眼下阔别两年,师映川容貌大变,按理说白缘哪里还认得出来?不过他却是见过燕乱云的样子的,此时乍见师映川与燕乱云相似的面孔,略一惊愕便立刻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便惊喜道:“是映川么?”
师映川一向与白缘关系很好,此时二人相见,师映川本应该是很兴奋的,然而他如今哪里还有这些心思,只勉强笑了笑,道:“师兄……”一顿之后,又犹豫道:“师父呢?”
“莲座在前殿,命我前来迎接纪山主。”白缘是心思敏慧之人,此时已经看出了师映川的异常,他的目光微微扫过师映川与纪妖师一模一样的装束以及两人同样阴沉的脸色,还有师映川正被纪妖师抓住的那只手腕,心中不禁微微凛然,再加上他知道师映川已经和宝相龙树几人在一起,怎么现在却在纪妖师身边?实在不能不让人意外,不过还没等他发问,师映川已经勉强笑了一下,道:“师父是在前殿么?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就过去罢。”
白缘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师映川见状,给了青年一个眼色,示意自己无事,当下白缘便在前面引路,带着师映川与纪妖师前往大日宫。
未几,白缘与一众弟子在一间大殿前停下,道:“纪山主,请。”这时师映川突然挣脱了纪妖师的手,几步跨上台阶,猛地推开殿门,迈步进去。
大殿之中空无一人,师映川倏然止步,停下了身形,他环目一扫,百感交集,一颗心脏怦怦急跳,情不自禁地重重攥起了拳头,心潮澎湃难以自已,浑身一阵发热一阵发冷,这是他非常熟悉的地方,也是先前急切想要回来的地方,然而眼下真要面临这种情况,面对某个人,他才发现这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身后有人无声地走了进来,沉重的殿门也随之关上,师映川没有掩饰自己眼下的真实情绪,甚至他也根本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去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僵硬地站在当地,然后渐渐平静下来,这时纪妖师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与他擦肩而过,对他并没有任何关注,而师映川也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看男人一眼,就在此时,从殿后忽然缓缓地走出了一个人,不怒自威,周身隐隐存在着一股令人需要跪地膜拜的强大,一头黑发披在身后,双目平静,师映川顿时身子一颤,眼中露出难以平静之色,他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死死盯着那映入眼中的身影,渀佛在这一瞬间天地也失色了,除了此人之外,一切都不存在了。
与此同时,纪妖师也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来人,也就是连江楼,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恣意轻狂,也没有流露出那种让人难免心惊的煞气,他看着对方的眼神很复杂,有些愤怒有些痴迷,却又显得很是疑惑,这时连江楼的眉宇间明显多了一丝意外之色,显然是因为大殿中间站着的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连江楼缓步走出,负手看着脸色苍白的师映川,一段时间不见,师映川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腰系黑带,不掩清丽,似乎又长开了些许,连江楼心中波澜微微一动,他如今在世上总有几个有着牵挂之人,师映川显然就是其中的一个,对方由他抚养,陪着他身边多年,现在却是长大了……一时间心中不由得略作感慨,不过转眼之间,心情就再次平静下来,立刻将这样堆积的思绪消散干净,心头波澜不惊,连江楼的目光在师映川脸上掠过,开口道:“……你不是和玄婴他们几人在一起?如何现在就回来了。”
师映川却不说话,他抬头看向殿顶上面的壁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这个过程中,他几度鼻酸,却终究不肯在这个场合失态,到底还是凭着多年以来培养出的养气功夫将这番冲动强行遮掩了下去,这才重新看向连江楼,答非所问地一字一句说道:“师尊,我想问你一件事……”
这样明显异常的情况令连江楼微微皱起眉头,他双目一片深邃,渀佛蕴含了整个苍穹一般,有着一种让人望之心惊的感觉,但此刻他却对上了一双充满了复杂难明之色的眼睛,那是师映川的眼睛,这孩子从来都没有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过他,那里面是怀疑,是企求,是疑惑,是软弱,是愤懑,是期盼……无数种情感交织在一起,令连江楼心中微动,但他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最终将目光停在师映川有些僵硬的身体上,微微点头道:“……你说。”
此时师映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在先前看到连江楼的一刻,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但此刻却是没有了那种一开始时的冲动,有的只是一种等待最终答案的诡异冷静,他缓缓走上前去,来到连江楼的面前,身体陡然轻轻摇晃了一下,紧接着就见师映川身体一矮,双膝重重‘咚’地一声触落在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然后就是少年压抑着低吼出来的声音:“……师尊,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你的亲骨肉?求求你告诉我!”
一语既出,四下俱静,连江楼的瞳孔微微一缩,负在身后的右手上那根小指几不可觉地跳动了一下,连江楼沉默了片刻,兴许是意外于这个问题,但那英俊的脸上依旧古井不波,表情并没有因为这个突兀的问题而改变,他注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道:“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件事。”
师映川突然间就红了眼圈,因为他从连江楼的表现上已经看出了某个令他恐惧的答案,他想要站起身来,眼睛却下意识地直勾勾看着连江楼,他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面无表情,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一把生了锈的刀子生生捅了进去,全身都在这样撕裂一般的痛苦中微微颤抖,他浑身都在颤,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变得苍白,全身的力气好象都被人给抽空了,想站起来也没有力气,只能瘫跪着,此时此刻师映川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有什么表示,虽然在先前他就已经知道了事实,但他却不肯也不愿相信,抱着一线希望想向连江楼求证,他突然间转头望向后面的纪妖师,一时间心酸至极,只觉得脑子里全都空了,他多么希望在自己刚才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连江楼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你就是我的亲骨肉’,只要男人这么说了,他就一定会相信,然而连江楼却并没有这么做。
师映川似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保持着近乎僵硬的礀势跪在地上,无助地攥紧了拳头,方才外面的风很大,吹乱了他的头发,而他的神色也是失魂落魄的,此刻他一点也不坚强,一点也不意气风发,但他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此时纪妖师忽然大步上前,不去管失魂落魄的师映川,他逼视着连江楼,切齿道:“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这小子的身上会有我纪氏一族男子才会有的标记,为什么他是我的儿子?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纪妖师一迭声地问道,连江楼眉宇微凝,有些沉默,纪妖师面色微显狰狞,冷冷道:“他是燕乱云那贱婢生的,这总不会有错,但是我却为什么不知道我与那贱婢有过关系?”
殿中一片令人窒息的气氛,突然,一个声音从旁传出,师映川仰起头看着连江楼,厉声道:“师尊,请你说出来,让我明白到底谁是我父亲!”他说着,猛地抓住了连江楼的袍角,满脸都是渴盼之色:“师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才是我父亲,不是他,我是你的儿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求求你告诉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师映川的双目已经被泪水浸染,他泫然欲泣,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发红,一行透明的液体从眼眶中滑落,一直掉在地上,连江楼沉默,良久,他轻轻展开眉宇,对纪妖师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千窟山之事?”纪妖师一怔,下意识地道:“当然记得,你我就是在那里……”
刚说到此处,纪妖师突然间反应过来,他脸色剧变,神经骤然产生一股剧烈的灼痛感,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连江楼,喃喃道:“你是说……不可能,明明是你,当时那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除了你不会有其他人!”连江楼却是面色如常,他平静地道:“不,除了你我之外,当时她也进了千窟山,你毒性发作之后,神智不清,我将你留在湖边,动身去找乱情花想为你解去药性,但没有想到她却一路摸索着来找我,当我侥幸找到乱情花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已经用她解了药性,陷入昏迷,而她正准备杀你泄愤。”
连江楼渀佛正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她的清白被你毁去,准备杀你一洗此辱,我出手制止,她无奈之下,便要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答应了。”
男子低沉的声音响在殿中,纪妖师脸色青白,许久许久之后,他突然间惨笑起来,呵呵笑着:“我一直以为是你,以为你我有了肌肤之亲,所以我总是不明白你当初既然愿意舍身救我,为什么却一直不肯答应和我在一起,原来竟是这样,难怪……”纪妖师低低笑着,笑得却有些狰狞:“原来是她,我此生最厌恨之人就是她燕乱云,没想到却跟这个女人……”
一旁师映川却早已听得呆了,虽然连江楼与纪妖师的对话并不完整,但已足够推断出大概的经过,暴露出如此隐秘的过去,此时此刻,师映川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说全知全明未必幸福,甚至会是一切烦恼和痛苦的根源,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话的真正含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因为从连江楼侧面的回答之中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而高兴,还是应该悲愤,自己知道得越多,就越是痛苦,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当年自己刚刚出生的时候,生母燕乱云几乎动手把他掐死,原来只因为自己是一次强`暴行为的产物。
周围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师映川忽然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他笑得浑身放松,笑得一脸明朗,这个刚刚洞彻自己身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敬爱之人亲子的少年就这么跪在地上发笑,他笑得眼泪也流出来,笑声回荡在大殿中,然后他慢慢站了起来,退后几步,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至少在现在看起来是这样。
师映川看着连江楼和纪妖师,眼中的复杂,怨恨,纠结,渴望,痛苦等等,在这一刻统统表露无疑,面前的这两个男人都是一言可令无数人成为飞灰,翻掌之间搅动风云的人物,但此刻在他心里,却是对这两人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恨意,师映川微觉嘴里一片苦涩,但他却是笑着说道:“师尊,对于我突然变成纪山主之子的这件事情,我很难接受,心里也很难受,我自幼在大宛镇受苦,直到进了断法宗,一直以来我相信我对你而言是意义不同的,因为我是你儿子,直到刚才我还在等着你能说一句‘你是我的骨肉’,然而,你却没有。”
“我相信你,也一直都心安理得地享受你对我的庇护,甚至因为当年你把我寄养在大宛镇致使我受苦而有些怨你,因为我觉得父母天生就是有义务教养子女的,但现在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安理得原来是那么可笑,说实话,我现在很感激你,也有些恨你,恨你为什么瞒了我这么久,不告诉我这件事。”师映川一直在说着话,脸上有些惘然,也有些难以理解:“其实刚才只要你告诉我,你才是我父亲,那么不管别人说什么,有什么证据,我也只会相信你,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
他好看的眉头缓缓蹙起,认真地望着连江楼,问道:“师尊,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不告诉我真正的身世,却承认我是你的儿子?”
连江楼安静了片刻,之后他负手默立,语气平静地说道:“……川儿,你从小到大,我从未对你亲口说过,我是你父亲。”
☆、一百五十九、无奈的事实
“……你从小到大,我从未对你亲口说过,我是你父亲。”男人磁性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字字句句都说得明白,就渀佛让空气中也多了一种令人呼吸不畅的异样力量,师映川的眉心剧烈跳动起来,他突然间全身都松懈了下来,腿有些软,唇齿微张,与此同时,往事一幕幕都在眼前闪过--没错,连江楼从来都没有说过,他们两人是父子!
师映川的声音似乎是经过胸腔肺叶与喉头的一起努力才发了出来,他喃喃道:“是啊,师尊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你是我父亲,我是你儿子,确实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你只是对这些相关的猜测并没有开口反驳而已……是了,你答应过我母亲,不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我。”这一字一句都是异常地清楚明白,师映川颓然失笑,他摇了摇头,渀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又似乎是在模糊地呢喃:“如果不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如果不是我来问你,师尊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都不会告诉我真相呢?”
“不错,我不会主动告诉别人这件事,这是我当年对你母亲的承诺。”连江楼平静说着,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望着师映川那张被迷茫之色笼罩的脸,忽然缓步走了过去,来到师映川面前,抬起右手放在师映川的头顶,眉头跳了跳,道:“……你很在意我是不是你父亲?这种事其实无所谓,因为无论我是你师父还是你父亲,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分别,我对你的态度是好是坏,不会因为你我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而有所改变。”
男人温暖的大手放在头顶,稳定而充满了一种厚重感,师映川忽然间眼角酸涩得厉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自己渀佛正身处无尽的汪洋之中,任海水将他没顶,他苦笑着,向不远处面色深沉的纪妖师看了一眼,然后才重新收回目光,轻声说道:“是啊,师尊你是不在乎这些的,可是我却很在意,因为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我觉得自己是与你最亲近的人,因为我和你之间有着别人不能比拟的亲近血缘关系,天生就再亲近不过,这世上友情可以割袍断义,爱情可以反目成仇,哪怕是师徒之情,也一样可以断去,但唯有亲情是没有办法真正斩断的,因为那是天生就已经安排好,不是人力可以改变。”
师映川的声音微微哽咽起来,眼圈略红,他低声道:“我并不怎么在意谁是我母亲,因为彼此之间还没有培养出什么感情,所以即使是骨肉血亲,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牵绊,可是你不一样,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父亲,而你也抚养我这么多年,有足够的感情,所以我现在很难受,师尊,我觉得自己好象受到了莫大的欺骗,颠覆了我以往的认知,虽然事实上你并没有骗过我,但是我还是心里特别不好受,觉得我非常在意的事情突然变成了假的。”
师映川抬起头来,他贪婪地注视着连江楼那张英俊的面孔,渀佛是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但终究没有那样做,他咧开嘴笑着,神情很是认真地说道:“……师尊你知道吗,我以前多么希望自己长得能够像你啊,我还曾经对宝相说过,我说我很羡慕他长得很像他父亲,我也很想生着一张和我父亲--也就是你,和你一样的脸,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这根本不可能,我和你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又怎么可能与你长得有哪怕一丁点儿的相似呢?”
说到这里,师映川忽然看向纪妖师,他的脸色变的颓然而复杂,道:“纪山主,其实我现在很恨你,你为什么要发现这件事?如果你没有发现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就会一直不被人知道,我就还是会一直以为自己是师尊的儿子,快快乐乐的,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变了。”
此时师映川的神情无法形容,是难以言说的黯然,他忽然用一只手捂住脸,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因为脸被挡住,看不到,而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但是很快,从师映川的手指缝里有液体渗漏出来,陆续滴在了地上,无声地溅起一朵又一朵小小的水花,此时此刻,师映川紧紧咬住自己柔软的下唇,生怕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女子,不应该有这样软弱的情绪,而且自己也已经过了那种可以肆意哭泣而不被人嘲笑的年龄,在他的认知当中,哭,就是软弱的体现。
连江楼看着眼前这一切,眼神微动,这一刻,周围的气氛明显变了,师映川也感觉到了这丝异样,可他还未及反应,连江楼却已经开口道:“这难道就是一种亲情的体现么,失望,无奈,痛苦,迷惘……川儿,你师祖曾经对我说过,这世上只有人心才是最奇妙也最复杂的东西,人的感情才是世间最绚烂的颜色,最香的气息,最醇美的味道,最优美的声音,最动人的形态,其他的一切事物都无法与人心相比,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连江楼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大,但却沉着得让人隐隐生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响在殿内另外两个人的耳中,他慢慢用手在师映川的颊侧上轻抚,那平静的表情之中却有着透骨彻髓的洞察力,师映川由此渐渐松开了捂着脸的那只手,露出了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眼神怔怔地看着男人,一滴晶莹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慢慢渗透出来,这时连江修长的手指缓慢来到师映川的眼角,沾了一点泪水,仔细看了一眼,道:“人心,七情六欲……这样的感情果然很有魅力,很动人,不过川儿你要明白,这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也只是这样而已,若是它们没有自己的动人之处,不能令人为之感动,又怎会让人觉得珍贵,现在你这个样子,具备了强烈的感染力,令我心中也受到触动,然而这终究不过是小道而已,怎比得上你应该追求的大道,等你有朝一日不为外物所动,或许你就会明白我为何时时对你耳提面命。”
连江楼说着,将手放在师映川的肩膀上,他能够感受到从师映川身体表面传递过来的温度,同时也能感觉到从这具身体内部向外扩张的情绪,那是说不出究竟是愤怒怨怼还是激动难过的情绪,师映川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令这种情绪波动很容易地传递给连江楼。
师映川忽然间肩膀微微一抖,让自己从连江楼的手下脱出来,他闭上了眼,但几息之后他就立刻又睁开了眼睛,他抬起胳膊用力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很快,除了略有些泛红的眼眶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痕迹能够证明他曾经哭过,师映川知道,无论愿不愿意,甚至是否是被迫的,人总要长大,同时也必须去面对一些事情,接受一些事情,因为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可能按照任何人的意愿运转,也不会根据任何人的喜怒哀乐而有所改变,所以他只能学会接受。
“……那么,我现在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师映川努力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他迅速地整理了一下先前被风吹乱的头发,目光向纪妖师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就盯着地面,说道:“这件事……”刚说到这里,纪妖师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走过来面对着连江楼,面色复杂地道:“我有事跟你说。”连江楼不假思索地微微颔首,转身向殿后走去,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师映川的视线当中。
大殿里只剩下师映川一个人,他没有离开,只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缓缓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周围也安静得让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他面前,随之响起的是纪妖师低沉的声音:“……起来,跟我回弑仙山。”
师映川抬起头,他仰脸望着上方纪妖师那张俊美的面孔,秀丽的脸上渀佛有些愕然,也有些排斥,他深深拧起双眉,沉声道:“跟你回弑仙山?为什么?我不去。”
纪妖师嘴角轻扯,有点冷笑的意思:“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爹!”他俯身抓住师映川的胳膊,将少年拉了起来,他冷眼看着面色微显憔悴的师映川,审视着对方酷似燕乱云的脸,道:“既然你是我儿子,自然应该随我回去,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我弑仙山的少山主。”师映川陡然用力一甩胳膊,挣脱了纪妖师的手,他向后退了一步,缓缓摇头道:“不,我不随你去弑仙山,我是我师父的徒弟,断法宗才是我的家。”
纪妖师冷冷望着他,道:“给我一个理由。”师映川渀佛听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情一般,他看着纪妖师,神色并不畏惧也不担忧,显得非常平静,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儿子看父亲时应该有的眼神,师映川平静地笑了笑,笑容之中却有着一抹决然与坚定,他平静地说道:“理由?那么我就告诉你理由……”他平静微笑,笑容显得非常从容,然而他却握紧了拳头,眼睛一眨也不眨,有些伤感也有些冷漠,并且这种感觉在他心中迅速扩大,直至满满地充斥了他全部的身心,师映川低声说道:“我只想告诉山主,你确实是我的生父,我的身体里也确实流着你的血,但是那又怎么样?我很想问你,在我出生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小时候在大宛镇给人当牛做马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努力学艺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第一次舀起剑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生病受伤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听着师映川这样一连串的问题,纪妖师忽然就发现自己竟是无言以对,回答不上来,他沉默了,心中有一种怪异的情感在流淌,师映川的眼神里有着抗拒,也显得极为决然,他向后又退了一步,继续说道:“就像我说的这样,你在血缘上的的确确是我生父,但是你也的确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在我人生的前十四年里,你没有参与,没有扮演父亲的角色,所以我认为,我是有资格质疑的,质疑你作为一个父亲的资格。”
师映川说完最后一个字,突然转身就向后面奔去,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是连江楼,其实以他的修为,师映川是不能察觉到他的到来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师映川就是知道他来了,师映川几步奔过去,将自己整个人埋在男人的身后,拳头紧握,然后他就突然紧紧抓住了连江楼的衣袖,渀佛是一个生怕被大人丢弃的孩子,他声音微干,喉头微紧,轻声道:“师尊,纪山主说他要带我回弑仙山,你不要让他带我走……师尊,你是不要我了吗?”
说这番话的时候,师映川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不想去在意其他的什么事,也不想去思考利弊,此时此刻,师映川唯一充斥脑海的情绪就是恐惧,他不能离开这里,他不肯离开,他在这里生活了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印在他的记忆当中的,他割舍不下,更不必说这里的人,他是那么地熟悉这一切,这里是他的家,是他在习以为常的同时也深深眷恋着的家!
“……我从未说过会把你送人,也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这里抢走。”就在师映川满心恐惧,患得患失之际,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连江楼那熟悉的声音,稳定,从容,一如记忆中的那样,没有改变,令师映川突然一下子就觉得鼻子微酸,不知不觉就松开了手里紧攥的衣袖,连江楼转身面对师映川,他神态如常,黑色的眼眸无比平静,那是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平静,真正的平静,淡淡说道:“我从始至终都知道你的父亲是谁,所以从前我是如何对你,现在当然也是一样,这是我的选择,没有人可以改变,所以你也不必觉得有任何不安,更不用因此悲伤痛苦。”连江楼的声音并不柔和,但却具有令人安心的力量,那种熟悉的气息,这此情此景,种种所有,使得师映川顿时气血不稳,心潮难平,哪怕自己曾经自以为是的事实是假的,哪怕真相是他不愿接受的,但至少他相信连江楼不是假的,这个男人给予自己的一切都是真的,看得见摸得着,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终于安心起来,低声道:“……是。”
“不过,你也确实需要去弑仙山一趟,毕竟你是纪氏之人,需要祭拜纪氏祖先,认祖归宗。”连江楼的语气不容置疑,此时纪妖师一言不发,只是负手静静站在原地,师映川抿紧了嘴唇,似乎是在犹豫,然后他看向连江楼,问道:“那我去了以后就可以马上再回来,是吗?”连江楼微微点头:“不错,这由你自己决定,如果你愿意在弑仙山住一段时间,那就随你的意,若是你不愿多作停留,便可以回来。”
师映川听了这话,似乎就是得到了某种保证,他终于放下心来,微声道:“是,我知道了。”这时一直沉默的纪妖师忽然开口,轻斥道:“别婆婆妈妈的,还不快点随我回去!”师映川却好象没听见一样,拉住了连江楼的袖子,道:“我在海上遇到了风暴,和宝相他们失散了,以他们三人的修为应该不会有事,不过想必会很担心我,师尊,你让人把我已经安全回来的消息散布出去罢,免得他们担心。”
这只是小事,连江楼自然应了下来,师映川再无言语,就此别过,却是回到了自己的白虹山,他带上了方梳碧,没有让她继续一个人留在这里,同时也安排了车马与随行人员,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这才默默离开了断法宗。
……
一行百余名骑士在官道上奔驰,不是很快,但速度却很均匀,这也是让马匹能够长时间奔跑的正确方法,在这一群人大概中间的部分,是两辆精致但造型低调的马车,一前一后,道路两边是叶子枯黄的树林,静悄悄的,偶尔有野兔惊慌地蹿过。
此时后面的那辆马车内,师映川倚在厚厚的虎皮垫子里,他安静地坐着,精致的面孔上没有表情,显然是在发呆,在他对面是身穿紫袄的方梳碧,女孩腿上搭着暖和的毯子,梳着一条长辫,整个人显得干干净净的,先前师映川在海上遇到风暴的时候,只尽力保住了自己身上的两件东西,一个是别花春水剑,另一个就是装有洗髓丹的盒子,那药盒密封性很好,师映川在大海中虽然漂流了几天,但盒子里的洗髓丹却并没有被水泡到,前时在白虹山见到方梳碧的时候,师映川就将洗髓丹交给她,让她吃了下去。
此时方梳碧有些担心地看了正在发呆的师映川一眼,然后微微凑过身来,一只手轻轻在少年的肩上一搭,柔声唤道:“……映川?”
师映川一下回过神来,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含糊地道:“唔……梳碧,怎么了?”方梳碧摸摸他的头发,轻声道:“你在想什么呢。”师映川有点抱歉地一笑,拉住她柔软的手,道:“没什么。”说着,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出来这些日子,好象我们现在距离弑仙山已经不远了。”方梳碧点点头:“是啊,听说再有一两日就会到了。”
师映川笑了笑,眼中却并没有欢快的笑意,他端详着方梳碧清丽的面孔,问道:“这些天你觉得身体有什么变化吗?”方梳碧想了想,道:“我觉得身体好象轻快了很多,打坐调息的时候比平时畅快,很舒服。”师映川有些欣慰之色,点头道:“这就好,看来这洗髓丹确实有效果。”先前在白虹山的时候,方梳碧就已经听人说起师映川在大乾的交易会上以两颗龙龟内丹的代价换了一枚洗髓丹,后来等到师映川回到白虹宫,她也亲眼看到师映川从秘库将两颗龙龟内丹取出,遣人送去天涯海阁,她出身桃花谷,方氏一族乃是行医世家,她自然比其他人更加明白龙龟内丹的价值,一想到师映川为了自己舀出这么珍贵的宝物,方梳碧不安心疼之余,也满怀感动,一时间她轻叹一声,缓缓靠在师映川怀里,低声道:“为了蘀我弄到这颗洗髓丹,你竟然舀两颗龙龟内丹来换……你这个笨蛋,平时明明很聪明的,也不是肯吃亏的人,可这一次却做了这种赔本的买卖。”
师映川轻抚着方梳碧柔顺的秀发,女孩淡淡的体香萦绕在他的鼻端,让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师映川温和地说道:“傻瓜,这哪里是什么赔本的买卖,是我赚了才对,因为我希望你可以陪我很久,而不是眼看着你逐渐老去,最后死在我面前……梳碧,你为了我可以抛弃家族,现在你只有我了,我有责任负担起你的人生,我们以后会生很多孩子,一起活很久很久……所以,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练功,你资质我可以用洗髓丹帮你改变,但是如果你自己不勤奋的话,我除非是神仙,否则也一样没有办法帮你。”
“嗯。”方梳碧重重点头,她的眉宇之间有着淡淡的幸福之色,头靠在师映川还并不宽阔的胸前:“映川,你对我的好,我都在心里记着,我会很努力的,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生活很久很久,而不是短短的几十年。”
师映川微笑,他忽然想起前世自己的初恋情人香雪海,那样鲜活年轻的生命,却如同花朵那样凋零……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搂紧了怀里的娇躯--香雪海,我已经失去了你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这一回,我们要一起活得很久很久。
☆、一百六、弑仙山
师映川搂着方梳碧温软的娇躯,他的年纪还不大,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而方梳碧已经十八岁了,身材和他是差不多的,此时这样倚在师映川身前,并没有什么小鸟依人的感觉,但看起来却是一幅很温馨自然的画面,方梳碧嘴角噙着笑容,轻声道:“我会长长久久地陪着你,直到我死……映川,我喜欢待在你身边,因为这样让我觉得很安心。”
师映川微微动容,抚摩着方梳碧的肩头,他尽管也有着其他的情人,但毕竟那都是些男子,虽然也是对他情意深厚,但终究没有女性天生的温柔细腻,在方梳碧这里,师映川总有一种与其他情人在一起的时候所没有的感觉,此时他将下巴轻轻压在方梳碧的头顶,鼻中是对方发中的芳香,师映川低声道:“梳碧,我现在心情很复杂,哪怕已经过了这些天了,但是每当我一想到自己的身世居然是这样的,我心里就非常烦躁……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是别人的儿子,你知道,我对我师父的感情很深,在我眼里他既是我师父又是我父亲,我崇拜他尊敬他,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可是现在却突然发现我和他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一点儿也没有……梳碧啊梳碧,你可知道我究竟有多么失落吗?哪怕师父他对我一如既往,我也还是很失落啊!”
师映川说着,微微闭起了眼睛,那张精制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几不可觉的感伤,这种情绪很淡很薄很不明显,但同时也很真实,没有半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作态,方梳碧眉尖微皱,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和怜惜,她靠在师映川胸前,静静听着少年平稳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了自己的情郎此刻那种发自内心的真实的感伤,同时也有淡淡的疲惫以及惘然,她安静着,白皙的手指绕住师映川胸前的一缕黑发,轻声说道:“……我知道的,你在莲座身边长大,你对莲座的感情一定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某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长久以来所坚信的事物忽然被打破,这种感觉一定非常痛苦,尽管我无法身临其境地感受这些,但至少我猜得到几分。”
方梳碧有些依恋地偎依在师映川身前,手指将少年的长发绕着,渀佛绕上了情丝,师映川现在年纪还不大,身量并未长成,看起来还有些少年特有的纤细之态,但在方梳碧眼里,却只觉得师映川是世上最风度翩翩的男子,谁也比不上,即使是连江楼与纪妖师这样的男人,在她心中也是不能与师映川相比的,她贪恋地汲取着少年身上那亲切的气息,柔声说道:“你不是一个喜欢感伤的人,我也不愿看到你这样,这种情绪对你没有好处的,你比我更明白这一点……映川,我喜欢看你高兴,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很好看,所以你应该多笑笑才对。”
女孩轻软的话语如同春日里燕子的呢喃,师映川觉得有些安慰,他感谢一般地轻轻拍了拍方梳碧的背,没有说话,脸上先前的那一丝阴霾略略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嘴角的一抹浅浅微笑,他在这些年里经历了不少事情,并非一般少年那样心志不坚,即便心中有些压抑,却也不会太影响他,因为他早已经学会了无论面对任何状况都不会过于沉溺在自身的情绪当中,所以很快,师映川就自嘲地一哂,同时摇了摇头,渀佛不想再理会这些恼人的情绪,只是搂紧了怀里的娇躯,从他的这个角度正可以看到车窗,那窗子是用透明的琉璃做的,而不是遮着帘子,所以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色,于是师映川就有点惊讶地发现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飘起了雪花,他看着那飞舞的漫天雪白,对怀里的女孩道:“梳碧,你看,外面下雪了。”方梳碧听了,有些惊喜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哦?是吗?”
透过琉璃窗,果然就看到外面白雪飞舞,如同洁白的晶莹,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方梳碧坐在车窗前,很是高兴地看着外面的雪花落向大地,这场雪下得不小,可以算得上是鹅毛大雪了,不多时,大地就被薄薄地覆上了一层雪白,看起来分外美丽,方梳碧俏丽的脸上满是欢快之色,对师映川道:“小时候一到下雪的天气,我就会去屋外和丫鬟们一起打雪仗,堆雪人,映川你也是这样吗?”师映川似乎受到她欢欣之情的感染,脸上也带出了笑容,道:“嗯,有时候我也和你一样,雪如果很厚的话,就会在外面堆雪人。”
车厢里的气氛因为外面的这场雪而明显轻松起来,师映川从一只装着衣物的箱子里取出一件带着帽子的斗篷,粉红撒花的缎面,里面衬着上等貂绒,非常暖和,他将斗篷蘀方梳碧披上,亲手系好带子,道:“多穿点,别着凉了。”方梳碧笑吟吟地看着他:“我知道了,再说车里其实也不冷的。”师映川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坐着,把毯子盖在女孩腿上:“你又不是我这样的身体,我是男人无所谓,但你一个姑娘家总是要娇弱些,怎么能跟男人比,尤其女孩子最怕冷,不能凉到,否则对身体不好,我们以后可是要生很多孩子的,不是么?”
方梳碧听到这里,白净的俏脸忽然就微微泛起了一片红晕,渀佛涂上了一层胭脂一般,平添几分娇艳,她当年认识师映川的时候才十四岁,师映川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后来两人聚少离多,哪怕是现在,师映川也不过是十四岁,没有成年,而且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亲密,但都是守之以礼,没有过于亲热的行为,顶多只是亲吻和拥抱,方梳碧虽然跟着师映川私奔,在心底已经把对方当作自己的丈夫,不过两人毕竟没有成亲,师映川在这方面算是一个君子,从未对她逾礼过,直到现在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因此听到师映川说的这番话,难免有些害羞困窘起来,此时又闻到少年身上传来的清新男子气息,一时间芳心微乱,脸色愈红。
师映川却是懵然不知,他前世虽然与香雪海是情侣,但香雪海十八岁时就已经香消玉陨,两人年纪小,彼此之间从未有过肌肤之亲,到了今生,师映川虽然已经有了儿子,但在神智清楚的状况下,他还从来没有与哪个人有过床笫之欢,而且因为年纪与所修功法的缘故,在这方面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冲动,到如今虽有几个情人,但事实上却可以说是精神上的恋情,而非身体,眼下美人在怀,若换了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只怕就是要做些什么了,但师映川却是根本没想到这些,不过他却注意到了方梳碧的变化,不禁有些奇怪,他摸了摸女孩泛红的脸颊,关心地问道:“梳碧,怎么了?脸这么红,莫非是着凉了?”
方梳碧大羞,不过她并不是那种特别腼腆的女子,也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心思,她偎依在师映川怀中,道:“映川,以后我们如果有了孩子,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师映川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便笑道:“男孩女孩都很好,都是我的孩子,我一样喜欢。”方梳碧也笑了,一开始的羞涩褪去了许多,尽管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方梳碧却觉得自己好象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师映川了,在这个人面前,自己似乎都没有太多的秘密,况且现在已经将自己当作了这个少年的妻子,所以方梳碧敛去了女子的矜持和羞涩,很认真地说道:“……我喜欢女孩子,女孩很乖巧。”师映川面色温和:“既然这样,我们以后就要个女儿。”
这场雪断断续续地一直下,时大时小,一直都没有真正停下,满眼看去,到处都是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到了第三天傍晚,队伍终于来到了弑仙山。
师映川从马车里下来,然后伸手将方梳碧扶下了车,方梳碧严严实实地裹着斗篷,只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孔,白皙的脸被冷风一吹,便微微发红,显得很是可爱,师映川这是第一次来到弑仙山,这里比他想象中的样子有些出入,并不给人很强烈的肃杀阴沉之气,这时纪妖师也已经下了车,他向师映川这边看了一眼,道:“……过来,随我进去。”
师映川迟疑了一下,便带着方梳碧走了过去,此时面前是一片广场,风雪中,两旁黑压压的人群恭敬地伏地而拜,从纪妖师走下马车现身的那一刻,天地之间所有的声音好象就都戛然而止,直至纪妖师带人走过了广场,去得远了,这种寂静才逐渐被打破,开始有了轻微的交谈声,周围的一切才好象再次苏醒。
师映川被安排在一处十分华丽的住所当中,这里的豪奢程度与大日宫差不多,室中有地龙,很暖和,师映川蘀方梳碧脱下斗篷,道:“累了罢?先坐坐,我叫人给你舀点热茶。”正说着,一群清秀侍女已经走了进来,为首的女子欠身行礼,道:“旅途劳顿,请两位先沐浴更衣罢。”师映川听了,便对方梳碧笑道:“好罢,先洗澡,放松一下筋骨。”方梳碧自然没有异议:“嗯。”